不再甜蜜的「甜蜜之語」：🇲🇴澳門土生葡語 Patuá

 

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在陸地面積僅有三十平方公里的尺寸之地🇲🇴澳門（而且一半以上的陸地是填海得來的，原本三個島嶼加起來祇有約十平方公里），竟然有屬於自己的獨特語言——被譽為「甜蜜之語」的澳門土生葡語（Patuá）。

當初我第一次得悉這種語言的存在時，還是從網上偶然窺探到的。那時候的我為此既感到自豪，亦感到悲哀：自豪的是澳門這個中西文化交融的細小城市，竟能碰撞出一種屬於自己的本土語言文化；而悲哀的是這種文化從未受到世人注目便已式微，甚至我問過其他在澳門土生土長的朋友們，不出所料地完全沒有一個知道這門語言的存在。

要說土生葡語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了。葡萄牙人在1557年租住澳門之前，就已抵達過印度、馬六甲、斯里蘭卡、印尼等亞洲沿岸的不同地點，沿途交往了不少這些地區的女性，葡語與這些地區的語言也開始交流融合，一些女性亦隨其葡萄牙丈夫定居澳門，尤其於1641年後，荷蘭攻陷馬六甲，葡萄牙人及其家眷被逐出，大部份人移居到當時局勢較為穩定的澳門。正因為當時澳門人種的多樣性，葡萄牙人間的交流不少摻雜著來自各地的詞彙，此為「土生葡語」的雛形。這批新移民對土生葡語的影響非常深遠，隨着時間的推移，不同地區的人一直互相往來，尤其是當時與日本的貿易、與西班牙及荷蘭等歐洲列強的交流，各種語言文化也不斷地融合改變，也導致了原來葡語的運用、語法、辭彙都有相應的變化，最後演變成澳門獨特的「土生葡語」。正因如此，「土生葡語」揉合了馬來語、粵語、英語、日語、印度語言及少量西班牙語等語言的詞語，例子如下：

Nhonha (女士) ：源於馬來語的 「Nyonya」


Iou (我)  ：源於西班牙語的「Yo」

Min-pau (麪包)：源於粵語的「麪包（min6 baau1）」

Fula(花)：源於馬拉提語的「phula（फूल）」

十九世紀中期，土生葡語在澳門已經成為了土生葡人的共同使用的語言。數十年後，由於廣東話、英語和普通話在教育等其他領域地位的提高及官方葡語教育的普及，土生葡語被視為不標準的「鄉下話」而開始衰落並逐漸被人忘記。慶幸的是，近年來出現了一班意識到要採取實質行動來保育這種澳門專屬語言的土生葡人，他們在1993年成立了澳門土生葡語話劇團，以重新喚起社會大眾對這種語言的重視。

澳門，走出亞洲，這會是一個被忘卻的名字；翻過地圖，這會是一個被忽略的小黑點；寫進歷史書，甚至連其存在的蹤影也找不到。然而澳門雖為一彈丸之地，其歷史卻豐富悠久，其在歐洲航海時代擔當的角色與東亞日後的發展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惜的是本地人大多對澳門歷史的知識，僅停留於其曾被葡萄牙管轄的層面，包括我也是在大學的必修課中才能一探澳門昔日的輝煌與波折，但當我們真的深入瞭解澳門這個地方，不禁會為澳門在歷史長河中所擔任的特殊地位感到驚訝，也會為其帶來的特色文化而讚歎不已。

物換星移、事過境遷，葡萄牙文化與葡語地位已慢慢淡出澳門的歷史舞臺。現在穿梭在澳門的大街小巷，很大概率不會聽到任何葡語，遑論是與葡語有一定差異的土生葡語，連我在街上看過及接觸過土生葡人的次數，也就十隻手指都數得完了。然而澳門之所以能成為澳門，皆源自當時沿海居住的華人文化與葡萄牙人從海路帶來的西洋人文化揉合共生而成。若是當初葡萄牙人並無定居澳門，之後的歷史將不復發生，那麼現今也不會有「澳門特別行政區」的存在，這片土地只會淪為廣東省珠海市的某個不知名小鎮，我們將不再享有任何優勢，不能靠博彩業致富、不能靠歷史名勝及西式建築招攬遊客、不能享有內地人無法享有的福利、不能享有自己的司法與教育等體系，更不能在世界舞臺上佔一席位；因此，我們不得已要與千千萬萬的學生員工內卷，淪為廣袤大地中一顆顆不起眼的微塵。正因如此，保護澳門的文化，才能找回澳門的根，才能滋潤灌溉這朵美麗的蓮花，使其在歷史的長河繼續綻放異彩。

「文化認同」，是後殖民時期一個重要的議題。澳門與其他殖民地不同的地方，一是葡萄牙一開始並非以殖民侵佔的手段佔據澳門，二是葡萄牙離開後澳門並非獨立而是回歸祖國。那麼，澳門的文化認同，已不只存在於澳門與原管轄國葡萄牙之間，而是掙扎於整個中華文化與西洋文化的狹縫中，渴望尋求屬於自己的道路。鄰近的香港，尚且有自己獨樹一幟的香港流行文化作為本土意識，那麼既沒有香港般強勢、又沒有內地般龐大的澳門文化，又能以甚麼作為認同呢？

「中西合璧」，是澳門標榜的特色之一，亦是塑造這個地方輪廓的土壤，我們的「文化認同」。然而現在除了地上的葡式石仔路、班駁的葡式建築、大街小巷的葡萄牙瓷磚路牌外，我們還剩下多少葡國文化呢？在澳門居住了數百年的土生葡人，他們的文化，早以成為澳門文化的一部分。回歸後，他們對身份的認同危機、他們對母語凋零的擔憂恐懼，這些訴說聲都是澳門歷史中不可忽視的聲音。澳門，這座擁擠的城市容不下一口喘息的空間，昂貴的開支使人們對生活失去熱情，由於疫情、就業、文化等因素，在澳土生葡人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窄，見證著這些變化的一部分土生葡人選擇到葡國等地另覓新機，而澳門，亦在一個個人影離去之際逐漸褪色。一旦這些文化元素消失殆盡後，澳門還如何能成為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平臺？澳門的主流文化顯然是廣府文化，然而此時此刻這種文化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同化與改變，澳門華人的身份認同，與土生葡人面臨的困境難道不是有著共通之處嗎？也許，只是時間和程度上的差異而已。

正因為我熱愛澳門，這片養我育我的土地，我很希望能夠為澳門的多元文化盡一份力，起碼先讓更多人知道這些文化確實存在。可能有人會說，文化物競天擇，澳葡時代已過去，又何須保護推廣一門行將就木的語言？但我認為，這些交融而成的文化正是澳門的立根之本，沒有它們，又怎會誕生出名為「澳門」的蓮花呢？因此，我寄望熱愛澳門文化的各位澳門人，一起來維護澳門的多元文化吧！

推廣和保護瀕危語言在很多人眼中是無謂，甚至乎是不可理喻的事。在這篇文章的最後，讓我摘取飛文基先生用土生葡語填詞的歌曲《Sunhâ》中的四句歌詞，來表達我的看法。

Vôs sintì oui iou nôm sâm sério,

mas têm más genti como iou.

Si vôs parâ pa entendê nôs,

lôgo olâ 'nga mundo más lindo.

葡語翻譯：

Sei que não me levas a sério,

mas há muitos como eu.

Se parares para nos escular,

hás-de ver um mundo mais lindo.

英語翻譯：

I know you don't take me seriously,

but there are many like me.

If you would try to understand us,

you will see a beautiful world.

中文翻譯：

你可能會笑我癡心妄想，

但志同道合的大有人在。

只要你願嘗試瞭解我們，

你將會看到更美的世界。

此曲改編自莊連儂（John Lennon）的《想像》，訴說一個渴望和平世界的理想。我想，不論是追求世界和平，抑或渴望保護世界多元文化，都需要眾人的理解與傾聽，而不是一味無情的冷眼嘲笑。「你可能會笑我癡心妄想，但志同道合的大有人在。只要你願意嘗試瞭解我們，你將會看到更美的世界。」

附錄：

以下是我較為推薦的、有關澳門土生葡語的網站或頻道，對土生葡語有興趣的各位不妨點進去看一看。

https://belamaquista.wordpress.com 大家的土生文化

https://m.youtube.com/c/DóciPapiaçámdiMacau 澳門土生葡語話劇團